父亲在饭桌上大赞荀慧生的《豆汁记》改得好。

原来的《豆汁记》是以大团圆结尾，即金玉奴被林大人从江中救起，以义女名分许配莫稽，洞房中一通棒打后，夫妻和好。

经荀慧生一改，变成了洞房内一通棒打，将莫稽以忘恩负义、害人性命的罪名撤职查办，以金玉奴&ldo;多谢义父为我报仇雪恨，回家去勤操劳做针业，我侍奉爹尊&rdo;结束。

既善恶有报，又出了气。

我告诉父亲，这顿饭完全出自我的手之后，父亲惊奇地说，丫儿长本事了，已经能够&ldo;侍奉爹尊&rdo;啦。

母亲问我莫姜在干什么，我说一个叫刘成贵的，带着儿子刘来福找来了。

母亲看着父亲说，莫姜说过是无亲无故的……怎么有男人还有儿子？

父亲沉吟了一下说，莫稽没想到金玉奴成了林大人的女儿，金玉奴也没想到自己婚姻一场，临了还得回家去&ldo;做针业&rdo;……世间出人意料的事情很多很多哪。

母亲说，她来的时候莫稽一样的可怜，是我们一碗豆汁救的，收下了她。

这倒好，她站住脚了，家眷也来了，敢情&ldo;莫稽&rdo;身后有一大家子人。

父亲问我刘成贵怎么打算，我说刘成贵要吃八珍鸭舌喝荷叶粥。

父亲一听就乐了，说这个刘成贵是个内行。

母亲把碗一推，让父亲赶紧拿主意，父亲的回答只四个字，&ldo;顺其自然&rdo;。

我知道父亲是舍不得莫姜那精湛的厨艺。

那晚莫姜没有回来，如何应对那一对父子，我替她发愁。

四

莫姜走了，母亲不得不再次下厨，我们家又恢复了炸酱面、熬白菜的岁月。

现在，我和父亲想念的再不是厨子老王，而是他他拉&iddot;莫姜。

我才知道，莫姜姓谭，辛亥革命后，满人多随汉姓，正像我们家&ldo;叶赫那拉&rdo;，姓了&ldo;叶&rdo;一样，&ldo;他他拉&rdo;就姓了&ldo;谭&rdo;，莫姜应该是谭莫姜。

后来实行了户口制度，登记的时候莫姜却又没姓&ldo;谭&rdo;，还是姓&ldo;莫&rdo;。

山中无老虎，猴子称大王。

没有了莫姜，我便成了大厨，只要学校没有课，我的大半时间全扎在厨房里。

之所以心甘情愿地与红盐白米打交道，是源于我与生俱来的对厨艺的偏爱，就像我后来偏爱的文学。

做饭和写文章是相通的，在谈论文学创作时我常用做饭来打比喻，写文章好比和面，初写成不过是刚把面和成了一个团儿，面得不停地揉，文章得不停地改，面里的疙瘩揉开了，文章里的硬伤病句改过了，只是完成一半。

还不行，面得搁在一边饧，最少得饧俩钟头，文章得搁，最少搁半个月，饧好的面再揉，搁过的文章再改，基本就可以拿出去了。

急茬的面（疙瘩汤除外），急就的章（除非天才），一般经不住推敲。

火候到了，饭就熟了，人品到了，文就熟了，就这么简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