偶尔神智清醒的时候，程欣也会同他说说话。

大多是她一个人在说，从好好工作说到多去易家露脸，再扯到颜虹多好的一个女孩子你怎么就看不上，说累了喝两口水，望一会儿窗外的阳光，收回目光时多半浑浑噩噩地分不清过去和现在，拉住他的手念叨&ldo;给妈妈争口气&rdo;或者是&ldo;出国吧妈妈求你了&rdo;。

程非池体谅她身体虚弱精神不济，都用沉默应下了。

偶尔也会无端地神经敏感，比如这天程非池刚跟叶钦通过电话，从外面走廊进到病房，程欣打起精神，拼命睁大眼睛盯着他看，问他干什么去了。

&ldo;打电话。

&rdo;程非池如实答道。

&ldo;和谁?&rdo;

程非池倒了杯水，递过去给她：&ldo;您不是知道吗?&rdo;

程欣登时从床上坐起，凝视着程非池冷静坦然的面孔，搜肠刮肚也找不出可以恐吓威胁住他的办法。

慌乱间瞥见程非池握着杯把的手上戴着的戒指，心脏顿时提到嗓子眼：&ldo;你……这是什么戒指?&rdo;

程非池见她没有喝水的意思，将杯子放在病床旁的桌子上，回答道：&ldo;婚戒。

&rdo;

&ldo;和谁?谁?&rdo;程欣声音颤抖，咬牙切齿的表情在苍白脸色的映衬下尤为狰狞，&ldo;那个姓叶的小子?我不同意，妈妈不同意，不准你跟他在一起!&rdo;

程非池没说话，拿起一旁的杯盖将茶杯盖上保温，垂眼把因为剧烈的动作掀开的被子掖好，被程欣一把抓住手也没吭声，由着她使劲攥着，骨肉都被捏得咯吱作响。

程欣发起疯来下手没个轻重，一个不小心摸到他手心的伤疤。

那时至今日都没褪去的疤，像是横在母子二人之间的一条无法翻越的崇山峻岭，程欣在摸到的一刹那，脸色瞬间变得更加惨败，仓皇地将手松开。

程非池收回手，转身走到门边，拿起大衣边穿边说：&ldo;我先走了，医生让您多休息。

&rdo;停顿几秒，又道，&ldo;哪天您心情稳定，我带他来给您看看。

&rdo;

呆坐许久的程欣这才有了点反应，她撇嘴冷哼一声，道：&ldo;看什么看，别以为为我摔断一条腿就能讨我喜欢，想让我承认他，除非我死了。

&rdo;

程非池抿了抿唇。

他曾听过同样的话，可这一次，这番话似乎并没有对他造成什么影响。

其实程欣本人比谁都清楚，她说&ldo;不准&rdo;又有什么用，在这些年来一次又一次的以死相逼中，她的儿子早已与她渐行渐远，像断了线的风筝，再不会为她所控制。

小时候那个喊她&ldo;妈妈&rdo;，全身心依赖她、相信她的儿子再也不会回来了。

程欣忽然觉得累了，瘫下疲惫不堪的身体，松弛快要崩断的神经，敞开隐隐作痛的胸腔，深深吸进一口气。

她双眼半阖，在这不到一分钟的短暂时间内，匆匆回顾了自己看似惊心动魄、实则除了阴暗丑陋再也找不出形容词可以描述的一生。

眼前的画面越翻越慢，最终定格在二十多年前的夏天。

那时的她捧着毕业证书，怀揣着对未来无限的向往。